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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Story07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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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地除夕》

2013年的除夕是周沫過的最特別的除夕, 她沒有和家人一起,用餘一書的話說, 是和未來的家人一起。

她一洗在北京的窮酸氣, 一下翻身農奴做主人,跟著地主吃香喝辣。半年的底層生活讓她在走進酒店大廳時, 倏然條件反射地低下了頭,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地面跟著餘一書往前走時,她低嘆, 人真的不能一直待在地下。

五星級酒店,負一層泳池,周沫轉了一圈適應後去游了個泳,又洗了個香噴噴長悠悠的澡,只是當她站在金碧輝煌的洗澡間裏, 再次周身不適, 這個衛生間太大, 有點浪費,可以搭一張小床。

她吃完飯,穿了件簡單款的紅毛衣, 便和餘一書去了十八層。

餘味在十八層做服務生,白襯衫紅圍兜, 他們一道出現時, 他的托盤差點沒端穩,周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兩個空杯幸免於難。

餘一書來北京只同周沫聯絡, 餘味不知,所以才驚訝成這樣。

除夕夜多是住宿的客人,稀稀落落地上來,也多是聊天,吃客不多,周沫挑了張臨窗的位置坐下,十八層落地窗向下俯瞰,就像見到了十八層地獄下的地下室,一股窒息感,她口中不自覺溢出,“這樣的生活真好。”

這不就是她一直向往的生活,吃的講究住的精致活的瀟灑嗎?

日料服務臺,餘味擦著盤子不知為何湧上了股恥辱感,周沫看多了他打工的模樣,註意力持續放在室外的霓虹風景和空曠大街,可餘一書的眼神一直追隨著他,比追光燈還黏實。

他盡力避開窗邊的區域,餘一書看不見他便逮了個服務生問薪水,500一晚,淩晨2點下班,餘一書的眉頭蹙了起來。他問周沫:“餘味一直是這樣打工的?”

周沫點點頭,“不過也就最近,畢竟過年賺得多,平時他只在星巴克打工,不是很累。”

餘一書眉頭緊擰,手不自覺的伸進西裝內兜,觸上煙盒又收了回去,他雙手交握,躊躇半晌問:“怎麽沒刷叔叔的卡?”

周沫吃了口面前的果凍制甜品,眨眨眼,“叔叔,其實打工的餘味很快樂,他除了那五十萬應該沒用過你的錢,在北京我們住地下室條件聽起來挺惡劣的,但是那種特別樸實的小日子還蠻簡單的,他應該是不想依靠別人。”

“這不是依靠,好好學習不用那麽累不好嗎?”

“叔叔,你不要心疼餘味,他開心就好。”她又挖了一口,她知道在餘一書眼裏有無數的歉疚,可在餘味眼裏這樣的生活才能減輕內心關於爺爺奶奶逝世的內心空洞,讓他有了獨自生活的存在感。

他們還沒能走到一個頻道。

“沫沫,那你怎麽沒用啊?你要買什麽衣服就刷叔叔的卡。”

“我爸給我的我也沒用,”周沫對他做了一個安慰的笑,“其實自己掙錢自己花的感覺挺好,來之前我也沒這感覺,心疼餘味怕他吃苦,可他真的自得其樂,也許看著還挺狼狽的,但睡得很香,吃得很香,我覺得這就夠了,我跟著他過了陣子這種日子,覺得還不錯。”

哪裏是不錯,辛苦疲憊,炎熱寒冷,蝸居地下,不過苦中作樂。

周沫不知道自己說出這番話是真的這麽理解還是安慰餘一書,她就是這麽下意識地說了。

“你們覺得好就好。”

餘味在周沫去洗手間時,一把拉過她,“他怎麽來了?”餘味知道周沫休息,準備帶她去員工休息室吃晚餐再一起回去,沒成想餘一書竟也跟著來了。

“他來北京工作,順便來看我們。”周沫幫他拉拉圍兜。

“你也信?大過年能有什麽工作?他哪有業務在北京。”

“是啊,你看這麽蹩腳的借口都用了,為什麽不能陪他吃一頓飯呢,為什麽不能讓他多看你幾眼呢?”

餘一書熬到了兩點,等餘味下班,可他磨磨蹭蹭到兩點半才離開十八層大廳,周沫坐在外間沙發上打盹,他走過去剛想叫她,便被餘一書拽了手臂,“我們談談。”

餘味看了眼周沫睡得香憨的面龐,沈默半刻同他再次回到餐廳,找了個昏暗的座位坐下,還未走的同事疑惑地看了眼他們,交待餘味等會走前把門帶一下。

餘味陷在松軟的沙發裏,海綿貼著脊背為他舒緩疲憊,餘一書浸在黑暗裏,窗外的光影落在他的大腿,正好打在他放在大腿亂序彈動的手指上。

“你自己想要辛苦沒問題,男孩子苦一點也好,但你要為沫沫想,周群要是知道自己女兒住地下室肯定不舍得的。”

餘味手抄在胸前,手在腋窩和肱三頭肌的深處緊緊團起,喉結上下滾動後還是沒能說得出話來,這是他不斷回避的問題,羞於面對周沫家人。

“你可以不用我的錢,但你得給沫沫租個像樣的房子吧。地下室.....”

“我知道了。”餘味起身,不願再聽下去,他知道,自己不夠好,但他不想聽餘一書指出,因為這已經是他掙紮後能擁有的最像樣的生活了。

餘一書看他要走,又說了一句,這句話直接點燃了餘味,“酒吧那種工作以後就別去了。”

餘味胸口劇烈起伏,“不用你管。”在社會摸爬滾打,見過笑臉冷臉,自以為自己成熟,可當面對餘一書時,他還是那個別扭古怪的男孩。

他快步走出黑暗,撞入亮堂的水晶燈下。

周沫的紅衣和酒紅絨制沙發融為一體,白皙的臉蛋倒在軟糯的扶手上,擠出一塊嬰兒肥,他腳尖向前挪了一厘米,又定回了原處,眼眸看向地面的大理石,黑波悠悠,藏著一片無底的海。

新年的北京是冷清的,周沫次日在酒店的軟床上醒來,看向落地窗外的地面,就像看到了一座空城,餘一書包的是一個套間,三房一廳,她起來的時候餘味還在安睡。

這些年如果餘味還有什麽是遺留下來的少爺病,那一定是懶覺,只要沒有什麽特殊的事,他能一直賴床。

餘一書正在窗邊餐桌前吃牛角面包,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盤子,“沫沫叫餘味起來吃飯,我晚上的飛機,下午出去逛逛,這房間你要是要住我多包幾天。”

“不要了,”周沫抓起一個牛角面包,開門進了餘味的房間,他的衣服放在椅子上,人只睡了床的一半。

不像她,占了張大床恨不得雙手雙腳外展挨到床邊四角,絕不虧睡一點點。

餘一書在外頭她不好意思撲上床,扒在床沿,手指輕輕描繪他的輪廓,他許是同她睡習慣了,沒有將窗簾全部拉上,留了半面窗,暗影裏的他擁有特別好看的尖鼻尖。

周沫湊上頭,用鼻尖同他蹭蹭。

下一秒,濡濕印上,周沫的後腦勺只是搭了一點力,但好像受了吸鐵石的磁力,黏了上去,緊緊貼著,身體也跟著爬上了床。

他們似兩捆繩扭擰在一起,周沫忙裏偷了口氣,附在他耳邊,“猴哥,現在不是在地下室哎,我們......”

餘味堵住了她的嘴,沒讓她繼續說。

他們在房間裏折騰了許久,周沫冷靜下來才意識到方才扒在床邊可不就是覺得長輩在外面不能亂來嗎?怎麽就爬了上來呢。

她咬著牙懊惱,有點不好意思出去。

她捂著臉跑進洗手間,把手上的黏膩洗幹凈。她提過幾次可以用其他方式,餘味死活不同意,她要躬身湊頭,他便背身不肯,別扭的如同一個大姑娘。方才她又要試,他直接熄火,棄了她這根柴。

氣得周沫咬著他的後肩,“你煩死了!”

“不行。”

“為什麽啊!”

“臟!”不舍得你。

他自然看片會渴望,可想到周沫這麽做便無法懇求或是同意。

她那麽愛幹凈,不行不行。

周沫氣得在水龍下使勁搓手,經過床邊又隔著被子蹬了一腳他的屁股,矯情。

她走出房間,不自然地捋了捋頭發,看到餘一書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聽見動靜回頭問:“早飯吃掉了?”

周沫瞳孔驟然一縮,完全忘了方才自己是端著盤子進去的,正想著再進去一次提醒餘味,身後的雕花木門便開了,餘味嘴裏塞著面包,兩邊腮幫撐得鼓鼓,沖她揚揚下巴,周沫心虛地笑笑。

“我晚上的飛機,出去轉一圈吧。”

餘一書見餘味出來,脫去昨晚的服務生衣服,這會的便服勉強還算順眼。

他將電視關了,卻聽餘味說:“你把沫沫也帶回去吧,本來過年我不放心她擠春運飛機。”

“啊?我......”周沫回頭,驚訝地望著他,之前他們沒討論過這事。

餘味上前揉揉她的頭,眼中含著一汪溫柔的水,“回去吧,你爸媽在等你。”他知道她一直想回去,反正他一個人過年慣了,無所謂。

周沫第一次坐上商務艙,長腿伸直,卻沒有欣喜的張望之意,她心疼餘味一個人。

餘一書上了飛機亦是一陣沈默,走前他好像又把這次的會面搞砸了,他上機前拉著餘味避開周沫,強調:“你還在上學,和沫沫住在一起一定要謹慎,周群一家比較保守......”

這份父親的提點和不安讓餘味無比煩躁,他頃刻沈下臉皺起眉頭,不耐煩催促他,“快走吧,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有數。”

友情的冰山易結易解,拉下臉皮張開雙手,擁抱或是傾訴。可父子間的冰山就像隔了千重山,一個人試圖搬去,卻發現面前的冰山一座接一座。

重重冰凍山關系,乃十餘年之寒。

餘味每次對餘一書冷言後,都會進入自疚的心痛,可面對他偏偏就是沒有一絲的耐心和好臉,像是個嬌獰的少年,不懂事不成熟不知禮。

餘一書有一千一萬個不放心和不忍心,可到了他面前只能忍下氣咬下牙背過身,做一個沈默的父親。

他給周沫要了一條毯子,又問了問餘味的情況,大多數關於成績和獎學金的情況,他都從輔導員處了解了,但是他的生活狀態只有日夜相伴的周沫知道,周沫誇了很多。

他變得能幹懂事,上進自律,和高中的網癮少年不同,即便現在偶爾還是有叛逆的樣子,比如大冬天不肯穿秋褲,但若是她提醒兩遍以上他會不情願地穿上,十六七歲的餘味是萬萬不可能理說教的周沫。

周沫不知道是愛情的力量,還是天氣的力量,或者說,是年歲的社會的力量,讓餘味在適當的時候會軟下態度。

可面對餘一書,餘味是一點沒變,永遠不耐煩,永遠皺眉頭。

周沫小聲地一條條說著,餘一書就像聽到了另一個餘味,不禁笑了起來,“他和你在一起時候比較像小時候。”

暗夜中的機艙靜謐無聲,穿越大半個中國,他們落地S市機場,兩撥人接送,劉小萍接餘一書,周群胡瑾接周沫,三人在接機區碰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隨著孩子長大,家事頻出,原先的鄰裏關系變得尷尬起來,劉小萍從一個全職主婦到現在開始幹涉餘一書公司的事,口碑變得極差,圈內都說餘一書娶了個悍婦。

周群因著周沫餘味的關系,自然對劉小萍不滿,胡瑾亦是虛偽地客套,心裏對她嗤之以鼻。

尤其是她不斷地強調餘竟現在學習多好,鋼琴奧數多優秀時,周群胡瑾眼中浮現的都是餘味的優秀,即便現在他的苦很多都是性格成因,可源頭想來想去,還是能落到一個不算大度得體周全的後媽身上。

餘一書和周沫有說有笑地走到他們面前,周群同餘一書說了幾句笑,劉小萍聽他說謝謝,接話道:“都是應該的,以後都是一家人。”

周群抿唇笑笑,這表情落在餘一書眼裏,又是一番意味。

他同周群出來吃過幾次飯,但每每提到周沫餘味的未來,周群都會緘口,只是敷衍地笑笑。

他起初是想不明白的,見到周沫不明不白地同餘味住在地下室,再想到他對周沫的寶貝,換位思考,他也不放心自己的女兒和那樣的少年在一起受苦。

他沈下氣,拍拍周沫的肩。

周沫抱了抱爸爸媽媽,詢問周群的腰,手隔著毛衣捏了捏,周群吃痛皺眉,她一下急了起來,“不是說不痛嗎?怎麽皺眉頭呢?”

下一秒周群展眉,“騙你的,早好了。”眼角的褶皺隨著笑意加深,慈眉善目的。

周沫拍他,嬌嗔道:“嚇死我了。”她堅持自己的行李自己拿,嘴裏嘟囔著,“回來的急什麽都沒買,上次寄的東西湊活湊活吧。”

“人回來就好了,買什麽買,跟家裏客氣什麽。”

一家三口並排往前走,周沫回頭沖餘一書劉小萍搖搖手。

餘一書微笑同她道別。

要餘味是個女兒就好了吧。

《突然發燒》

來之不易的假期,周沫分外珍惜。周群問,不是說今年不回來嗎?

“哦,輪轉科室,正好把我輪出去了,初八去新科。”

“還不知道呢,反正應該也不錯,我運氣好啊!”

周沫在家裏陪了老人好幾天,硬是跑去買了一張床放在胡瑾周群的屋,強調道:“視頻的時候我要看到你們三個都在。”

她抓緊七天時間,像趕集一樣,把親戚朋友都見了一圈,每個人都說,沫沫瘦了呢。沫沫在北京開心嗎?

骨感美。開心啊。

走前一晚,她在被窩裏流下了眼淚。她抓著手機撥了餘味號碼,“猴哥,我好想你。”方才一家人看電視,一時情景喜劇的罐頭笑聲都提不起氣氛,她不想顯得矯情,一口氣憋了又憋,沒哭。

餘味洗漱結束,將地漏清理,單肩聳起夾著手機,“是不舍得離開家吧。”

周沫牙齒用力咬上被子,顫抖地忍住哭腔,餘味聽到了潮濕的呼吸聲,輕輕嘆了口氣,一瞬間,他想說,沫沫不舍得家就別來北京了,在家呆著吧。

可最終他說的是,“周沫,其實很多人都會離家上大學,甚至離開家鄉奮鬥一生。”

周沫沈在溫暖的棉花裏,沈默地聽著,他說的對,可她就是不舍得,她以為她自己長大了,才發現沒有。

她還是不會做選擇,不斷地左右為難,在S市想北京的他,在北京想S市的父母。

這個世界為什麽要有遠方,好冷的名詞。

周沫落地冷風颯涼的北京時,打了第一個噴嚏,她出門前抱著胡瑾哭了一通,李阿香也抹了幾把眼淚,周群作為一家之主皺眉看著一幫女人哭哭啼啼,站在風裏沈沈地嘆氣。

她到北京第一件事情是去護理部報道,她見到了年後換了新發型的張主任,嘴甜地誇了一句,恭恭敬敬地坐下來,她過年期間已經向同期的培訓護士問了一圈,最終挑了一個內科。

她不想得寸進尺,說福利待遇上佳的清閑科室,自知有臉皮提人家主任估計也不會答應,於是說了“血液科”。

之所以選這個科,一是因血液科是一棟單獨的樓,是醫院離地鐵口最近的科室,低年資護士說Y院的血液科氛圍極好,雖然辛苦,但是大家都很團結。二則是它是離老幹部病房最遠的科。一東一西,最好到餘味碩士畢業她都不需要去那個鬼角落。

張主任笑笑,欣然同意。

周沫接到老幹部病房的電話,是張瑩的打的,說今日有新護士來了,需要用值班房的櫃子,問她什麽時候把東西清一下。

周沫垂眼想了一下,有一件備用的貼身便服、一支平價口紅以及白大褂和護士帽,淡淡道:“扔了吧,不要了。”晦氣。

她空著手走到科裏,見了護士長,她問排班有什麽要求嗎?周沫搖搖頭。報道結束後她去醫院售賣工作服的辦公間買了兩件全新的,兩百塊。

她要重新開啟工作生活。

她學著斯嘉麗鼓勁,卻在下午時洩了氣,頭昏腦漲。

餘味接到她電話,聽她聲音萎靡不對勁,趕忙打車回去。周沫向來是個潑皮猴,就算不高興都是大著嗓門的不高興,今天聽著好像是不對勁。

他帶著一身寒氣,走到床邊。周沫耷著眼皮看了眼手機時間,“怎麽回來這麽快啊?”

“打車的。”他脫了外套手覆上周沫的額頭,微燙,正在想著出去買根體溫計,就聽周沫不滿道:“浪費錢。”

那天他們真的浪費了錢,他買了體溫計回來發現周沫發燒了,最後帶著她打車去了醫院掛號排隊抽血。

護士被護士紮了一針,她拿著收費單心疼,“好貴啊。”

餘味一把奪過收費單夾進病歷收了起來,“生病了還管錢不錢的。”

周沫靠在他懷裏,坐在他出門帶著的小暖被上,又淒涼又溫暖,“猴哥,上回你生病我也這麽陪你來著。”

“嗯,你還吃醋了。”

“現在我不亂吃醋了,我信任你,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有理由的。”你自己的理由,即便我時常不理解,但我無條件接受。

“周沫,你......說這些話好奇怪啊。”餘味手穿過她的背後將她攬緊,讓她的腦袋靠得更踏實。

“你這個時候不應該說,你也信任我嘛?”

“我當然信任你,我只是不放心你,你要出了什麽問題,你爸估計會提著刀來北京。”

“我出了事,你不應該在他來之前就殉情嗎?”

“咳,”餘味一時不知如何表達,“你不會出事的。”

“既然我不會出事,那你是不是應該信任我。”

“哇,周沫你的邏輯變得厲害了。”

北京的溫暖在四方空間裏流竄,醫院的消毒水味彌漫在鼻尖,周圍是嘈雜來往的感冒人群,抓著藥單來回穿梭。

周沫出門前給餘味和自己戴了一次性醫用口罩,雖然遮不住霾,但是飛沫還是能擋擋。

他們就這樣將兩張臉藏在藍色口罩下,頭挨著頭說了一堆廢話,周沫下午掛完水回到家,晚上又燒了起來,只是餘味晚上十點才下班,待他回來時,周沫的臉蛋已經紅撲撲似火燒了。

她不肯去醫院,“明天早上反正要去上班的,不如明天順便去看看好了。”

“什麽胡話,明天的班請假,現在跟我再去醫院。”

周沫沒理他,怎麽可能請假,明天是新科室上班第一天,她好像有點倒黴後才能迎來幸運的體質,比如實習,所以她心裏暗暗認為,血液科將是她快樂工作的起點,就像實習的婦產科一樣,她萬萬要好好表現,怎麽能第一天就缺席,太不像話了。

她吃了退燒藥,用腳踢踢他的大腿,“去洗澡去。”

餘味無奈,對付著洗了個澡,又抱著她餵了杯熱水,後半夜在她發冷發抖時他緊緊地抱住她,哄她,“沫沫去醫院吧。”

“快睡......你明天還要上課呢。”

一小時後她開始出汗,一身一身,餘味起來給她拿幹凈的衣物,等她換完又給她量了個體溫,好不容易下去了。

淩晨三點的小窗戶透入月光,皎潔玉盤將註視流連在床榻的角落,周沫毛絨絨的長發搭在後頸,一張臉埋在餘味的頸窩,明明自己一身汗臭,還低喃著:“猴哥你好臭啊。”

餘味失笑,惡人先告狀。他心中不舍地嘆息,將她摟得緊了點。

“猴哥,給我唱個歌。”她燒退了有點精神,前半夜睡多了,這會大腦神經有點興奮。

“很晚了......”

“我發燒了呢。”我可是很少發燒的。

“......”餘味撐著困倦的眼皮想,唱什麽。

周沫沒聽到回答,鼻子朝他頸窩呼了幾口熱氣,搔得他縮了縮,“唱不唱啊。”

“不知道唱什麽。”他想著算了吧。

“七裏香?”

“冬天哎。”

“......”周沫眨著眼思考,長長地睫毛小扇子一樣上下摩擦著他鎖骨的皮膚,“唱你上次在宿舍給我唱的那首。”

餘味沈默地想了想歌詞,低低地唱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翺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她頭頂著他的喉間,聲帶的震動摩擦著她的額頭。

她迷迷糊糊在他的“遠方”遨游,音質的顆粒感的搔著她的耳穴,一下一下,舒緩著她的神經。

苦嗎?不苦。

周沫是聽著歌睡著的,次日六點的鬧鐘一響,餘味在床上也翻騰了幾圈,掙紮著起床,周沫正在刷牙,疑惑道:“你怎麽起來了?你不是八點的課嗎?”

“我先送你去上班。”

“一個小時的地鐵,別了吧。”她覺得今日的精神還不錯,畢竟是很少生病的人,底子不錯。

“不行,快刷。”他穿上衣服,將牛奶給她熱好,在她洗漱結束後將她推到桌前,自己飛快地沖進隔間洗。

北京早高峰的地鐵,餘味很少經歷,他基本在學校附近生活,所以當他邁進堪比“春運”的晨間地鐵時,第一反應是沖出去打車。周沫好笑地拉住他,“你瘋了嗎?現在打車幾點上班。”

周沫推推他的背,“你回去吧,我自己上班。”

“沫沫......”他牽著她的手,穿進人群,好不容易擠上地鐵,周沫靈活地往裏,她發現餘味還在原地,用力地拉他進來,“你是傻子嗎,下一站下的人會把你擠下去的。”

“餘味,你在北京都多少年了,怎麽地鐵還沒我熟悉。”

“我這個點就坐過一兩次,不太記得,”他自己坐的時候並不認為哪裏不適,可現在站在人潮裏,只要一想到她每日早起擠在這場景,便心生不舍,他咬牙,“沫沫,我們換個住的地方吧。”

“為什麽啊?”她其實一直想換,也看過,但價格實在是高,地理位置也兩邊不靠,想來他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回去看看。”他不想讓她坐這麽久的地鐵。

餘味送她進了科室的門,看著她消失在走廊裏,一陣酸澀。像是送女兒去上幼兒園,擔心她今天會想他或者他會想她。

呵。

餘味上午沒去上課,去了趟中介,濮金十點打他電話,讓他趕緊來教室,下堂客徐老怪要點名。餘味將幾分住宿材料覆印後趕緊往教室沖,徐老怪是學院裏有名的嚴格老師,對於點到非常執著,他忘了今日是他的課。

最關鍵的是,他認識餘味,第一次點人回答問題是,“那個長的白白的小男生,你來回答一下,”待餘味站起來回答完,他點點頭,“現在的醫學生顏值都很高啊。”

眾人笑作一堂,後來徐老怪直接記住了餘味,全宿舍再無人敢替餘味點到,生怕他問,怎麽顏值降低了。

餘味趕到的時候,徐老怪點到時餘味剛好沖進去,他特意下課時找餘味談談,問他讀研期間的發展方向,聽說是骨科時不由蹙起了眉頭,“怎麽我們內科留不住你?”

餘味笑笑,他選骨科也不過是因為傳聞骨科醫生比較有錢。內科醫生,算了,那周沫還得苦很多年吧。

濮金得知徐老怪有意向收他時,惋惜道:“其實他人挺好的。”

餘味不以為意,他只想著將來可以掙的多一點。

《病去抽絲》

周沫第一天在血液科不算順利,她以為自己在一個全新的地方,認真表現即可,但她忽略了人言的力量。

老幹部病房的護士嘴巴畢竟是開放的,話對誰說,說了什麽,周沫根本無從得知,但她那顆不敏感的心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些老師不算善意的態度。

一個眼神戳破了她重新開始一半勇氣。

周沫老老實實地又做回了孫子,心中難免失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她有些喪氣,自己的護理事業好像在這家醫院走到了邊緣。

不知是不是心情緣故,中午她又發起了燒。和她同一年工作的李亦柔率先發現,給她量了體溫,一看38.5度,問她要不要告訴護士長?周沫搖搖頭,將昨天配的藥拿出,問她:“可以幫我掛個水嗎?”

“可以啊,我去拿輸液架,你等等哦。”

餘味發了兩個房子到周沫手機上,她一看都是4000一個月的房租,高於她和餘味能承受的範圍,除非他們用家裏的卡,不然不可能租得起。而她也知道,餘味不會用。

餘味說自己有存款,周沫嗤之以鼻,端盤擦桌能有幾個錢,拒絕更換住處。周沫中午輸完液,下午仍是頭重腳輕,但她咬著牙上完了班,拿著小本子虛弱地記錄科室的新規定。護士長看她狀態不是很好,問需要休息一天嗎?

周沫拼命想好好表現,堅定地搖頭,“我可以的,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她身體一直很好,這次病了兩天已經是上限了,估計明天就會好,她是這麽想著,結果回去喝了點粥,沒一會便腦殼充血,將胃內容物吐了個精光。

她聞著屋內的酸臭味,想擡手開個窗通風,卻乏力地做了半天思想工作。

她拿起手機,發消息給餘味:猴哥,你今天打工嗎?

餘味回:打,十點下班,要吃什麽嗎?

沒,註意安全呀。

吐都吐光了,能有什麽要吃的,周沫摸摸額頭,可手的溫度和額頭沒差,摸不太出來,她全身脫力,倒在床上還沒想好怎麽辦,窗也沒開,就著鼻尖的酸腐味道便睡了。

周沫醒來時,是餘味手穿過她的後背要將她抱起,她全身酸痛雖沒力動彈,但不至於需要他抱,於是單掌撐在床上,躲開他的懷抱,虛弱地問:“怎麽了?”

“沫沫,去醫院吧,今天的水掛了還是沒有用,去醫院換了一種藥吧。”

“明天還要上班呢。”周沫拍開他的手,催促他,“趕緊睡吧,你明天也要上課,我明兒上班再看看。”

“你昨晚就是這麽說的,不行,現在就去。”他從床尾凳子上將她擺好的衣物扔到她面前,伸手取了一件,給她套。

周沫不想去醫院,實在是疲得慌,就想躺一會,想到從地下室走到路口打車都要走好一會,還是賴在床上吧,去了醫院還不是那些藥,最終還是要靠抵抗力自己恢覆。

“不要了,我睡一覺就好了。”

“周沫!”他擡高了音量,將毛衣套在了她頭上。

周沫不耐煩,一手費力地作氣扯開毛衣,“餘味我好累,你就讓我睡一覺不行嗎?”白日上班提著心吊著膽,回來熱度又吞噬她的舒適度,只有睡眠能治愈她。

“你在發燒!”

“死不了的,你就讓我睡會。”

餘味僵在空氣裏,等了好一會,見她是真不想去醫院,合衣擁住她,好聲說道:“沫沫,明天請個假吧。”他不解,能有幾個錢,他們的生活還不至於到病了還需要強撐掙錢的程度。

周沫無法解釋自己不能請假,不能提不相幹的要求,她要好好表現,只能敷衍地搖搖頭,“沒事的,我身體很好的。”

周沫燒了六天。

這突如其來的病,如火如荼到第五天時,全科都看出她喘氣都艱難,護士長安排她雙休兩日,她周五下班時是打車回去的,餘味抱著她又問,要不要去醫院啊。

“猴哥,我們身後就是醫院啊。”她疲憊地笑笑。

她因著帶病上班,謙虛勤勞,低調做事,默默得到了老師的一點點好的態度,這讓她無法不繼續努力。之前她的所有忍氣吞聲沒有得到變態劉普然的一點回應,這次才五天便有起效,讓她如何半途而廢。

周六在家躺了半天,餘味從外面買了粥,她難得沒吐,還精神很好地說了點醫院的事。果然又一個午覺後,病去如抽絲,活蹦亂跳起來。

她這一病,餘味的心吊在空中,夜裏起來無數回,白日打工也都停掉,每日接送她上下地鐵,知道她不願意請假只能跟著,看她病好長長地舒了口氣,“周沫,你要是再不好,我真的只能打電話叫你爸媽接你回去了。”

她不肯去醫院不肯休息,每日回家就睡,溫度起起伏伏,如何能不心焦。

“猴哥,這幾天你請假是不是少賺了不少錢?”她喝著粥,遺憾道。

“沫沫,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個打工機器?而我掙的錢根本養不起你。”他沒動筷子,看著她問。他想確認,自己做的事在她眼裏是不是幼稚得別扭,只執著於自己的心安,卻一再地拖累她。

“沒。”周沫下意識地否認,但沒擡眼。

這樣的生活確實挺糟糕的,即便和他在一起,也覺得像是盼不到頭似的,貧賤夫妻百事哀,她倒是有點明白了。

他們沈默地坐在燈下,喝完了粥。

病好之後的周沫時來運轉,許是因著忍辱負重和帶病上陣的光榮品質,在科裏順利打破“傳聞”,成功混開,笑容也因為融洽的相處而多了起來,打破封印,可愛感也冒了出來。

李亦柔下班時悄悄拉著她說:“你知道嗎?知道你要來的第一天,護士長就打電話去你之前的病房問情況,那邊說的很難聽,當時護士長眼睛都氣歪了,以為來了個除了好看什麽都不會還要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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